61.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跨文化适应中的文化趋同与背离
大家好，我是刘海龙！欢迎收听《生活在媒介中：传播学100讲》。
当我们进入到一个陌生的文化，会选择用什么方式去适应新文化？
清朝乾隆时期，英国人马戛尔尼访华，坚持不按中国的礼仪双膝跪地朝见乾隆皇帝，最后僵持不下，双方各让一步，马戛尔尼用单膝跪地的方式行了礼，并没有像中国臣民一样双膝跪地并叩首。
马戛尔尼觐见乾隆，英方随团画师威廉·亚历山大所绘，图源：wikimedia.org
早期到中国的天主教传教士，却为了传教，选择了入乡随俗，放弃了很多基督教文化，——删去了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耶稣的童贞女之子身份、特别是“人人平等”等不符合中国文化的内容，把基督教演绎成一种兼容儒教的伦理体系。利玛窦还尽量避免谈论基督教的神学。
在进入新环境时，是坚持自己的习惯，还是选择融入当地的文化，这是跨文化传播时常常面临的问题。联系到我们今天的国际传播，以及我们日常与人的交流，其实也存在着类似的情况。
为何人在面对新环境的时候，会选择不同的策略？如何更好地去适应新文化？今天我们就来讨论一下文化适应的问题。
文化适应的W曲线
比起文化适应，大家更熟悉的可能是“文化休克”这个词，它最早就是用来描述跨文化体验的，属于文化适应里的环节之一。
上世纪50年代，美国人类学家奥博格提出了文化休克这个概念，意思是客居文化价值观的差异，会引起人心理上的压力和困扰。
上世纪50年代，美国人类学家奥博格提出了
文化休克
这个概念，意思是
客居文化价值观的差异，会引起人心理上的压力和困扰。
比如从外地到北京，或者从农村到城市、从中国到国外，都会引起一种心理上的紧张感、失落感、自我排斥或者排斥他人、角色错乱、焦虑或惊慌失措等负面情绪，而且还表现在能力低下，做什么都做不好的感觉。
这个时候我们往往会想退回到原来的文化，所以会通过与家乡文化保持紧密的联系，来度过这个时期。比如使用本国社交媒体的时间会更长，来弥补自己的失落感。像是有些出国留学的同学，在国外反而用国内社交媒体要多一些。
不过文化休克一般要经过一段时间才会体会到。最初进入一个文化的时候，也会有一个蜜月期，到了新环境，觉得什么都新鲜。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一个客人的身份，周围人也会比较宽容。所以游客到国外旅游为什么心情比较好，就是他们只是处在这个时期，所以感觉比家里有意思。
不过文化休克一般要经过一段时间才会体会到。最初进入一个文化的时候，也会有一个
蜜月期
，到了新环境，觉得什么都新鲜。这个时候，我们还是一个客人的身份，周围人也会比较宽容。所以游客到国外旅游为什么心情比较好，就是他们只是处在这个时期，所以感觉比家里有意思。
但过不了多久，就会进入危机期，刚才我们提到的文化休克等状态就会出现。接着就是恢复期，慢慢走出低谷，摆正自己的位置，最后一个时期就是适应期。
但过不了多久，就会进入
危机期
，刚才我们提到的文化休克等状态就会出现。接着就是
恢复期
，慢慢走出低谷，摆正自己的位置，最后一个时期就是
适应期
。
这个时候，旅居者在新文化中会交到新的朋友，建立自己的社会关系网。慢慢通过使用客居文化的社交媒体来进行社会交往，母文化的社交媒体的使用就会慢慢减少，或者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使用。
有些学者会用一个曲线来描述这个适应的过程。最初蜜月期在高点，然后下降，最后慢慢走出低谷，这就像是一个英文的U，所以这个曲线就叫作“文化适应的U型曲线”。
不过这还不是适应的结束。有学者发现，当旅居异文化的人好不容易适应了新文化后，再回到自己原来的文化时，又出问题了。他们会发现自己又不能适应原来的文化了。
像农村居民进城之后，再回农村，又有了新的不适应，而且还会和周围人产生矛盾或遭到排斥。这个过程又被称之为“文化再休克”。刚才那个U型曲线又会再经历一次振荡，重新反向适应，变成两个U型曲线，这就是W曲线。
文化适应曲线，图源：iso.mit.edu
大家是不是会觉得这个过程很折腾，最后感觉流离失所，成为了一个边缘人。但是也有学者提出，虽然未必每个人的文化适应过程都非常顺利，建立起新的身份认同，但是这个过程可以被看成是一个“压力－调整－成长”的过程。
通过不断地适应新文化和再适应母文化，我们的跨文化适应能力正在增强。所以通过这个转化学习的过程，我们会从一个笨拙的新手，变成一个跨文化交流的老手。它会在认知、情感和行为三个方面建立起跨文化传播的能力。会给人一种重生的感觉。所以它不是在折腾，而是在螺旋式上升。
这个时候你就会发现，你的境界突然变高了，不再纠缠于坚守一些文化细节，而是从一个更客观的角度来看待两种文化的优劣。
因为跨文化适应是两种文化的相遇，或者来自两个不同的文化背景的人进行交流，所以它不是一个单方面的适应，而是一个双向的边际博弈的过程。
因为
跨文化适应是两种文化的相遇，或者来自两个不同的文化背景的人进行交流，所以它不是一个单方面的适应，而是一个双向的边际博弈的过程。
从相互冲突，到平等地相互交流达到平衡，最后相互理解、相互尊重，彼此接受。这个适应过程比较理想化，需要双方有相当高的跨文化交流的敏感和自觉。
谁去适应谁？
既然跨文化适应涉及到两方，那么哪一方会在这场文化博弈里占据主导地位呢？或者反过来问，当你选择去适应对方时，你是基于什么原因？
既然跨文化适应涉及到两方，那么
哪一方会在这场文化博弈里占据主导地位呢？
或者反过来问，当你选择去适应对方时，你是基于什么原因？
我们可以从语言表达方式说起。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观察到一个现象，一般单位领导，官越大说话越慢，而且他常常不太考虑别人的理解程度，用自己独特的口音、表达方式、专业术语来表达，也不管别人听得懂听不懂。
总之，位置越高，表达越放松。但是反过来，机构中地位越低的人员，说话速度越快，而且会尽可能用标准的口音和表达方式进行表达。
大家看战争影片，就会发现只有首长可以说方言，慢条斯理，底下基层官兵都是说语速很快的普通话。尽管这并不一定符合真实的历史，但是它意味着创作者们精确地抓住了权力与传播适应的关系。
再比如我们和听力不好的人交流的时候，对方说话的声音会很大很慢，我们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和对方喊话。所以我们如果听到一个人讲电话的时间声嘶力竭，一定是TA或者对方的耳机音量过小了。
还有一个现象也比较明显，一般领导喜欢用什么语言风格，下面的人就会喜欢用什么语言风格。我前面讲过国共内战时期共产党和国民党具有不同的语言风格，很大程度上是被这两党的最高领导人的语言风格所塑造的。
历史学家研究毛泽东写的九评苏共中央公开信，那个语言风格一直到今天还能够看到。我前面有期番外讲《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内耗》，也提到这个问题。你的文风模仿谁，往往意味着你更想适应哪个文化。
其实也不只是权力更大的领导会影响我们的表达风格，我们见到可爱的小朋友、小宠物或者喜爱的异性时，都会产生这种语言上的模仿和适应。从第三者的角度看，会觉得很肉麻，但是当事人通过这种模仿他心目中的他人的表达，其实是想表现出一种文化适应。
从这个现象背后的社会心理出发，推而广之，就形成了我们接下来要介绍的传播适应理论。
传播适应理论
传播适应理论认为，当两种不同的文化相遇的时候，其中一方会调整自己的说话风格，模仿和适应对方的语言表达方式，这背后有两个原因。
传播适应理论认为，
当两种不同的文化相遇的时候，其中一方会调整自己的说话风格，模仿和适应对方的语言表达方式，这背后有两个原因。
一是人们认为相似性会增加对方的喜爱程度，顺应对方的语言方式会满足对方追求赞同的需求。第二个原因是传播方式往往和人们的身份感有一定关系。人们想获得一种正面的社会身份，如果我们觉得现有的社会身份让人不满意，那么通过向对方的表达方式靠拢，就可以让我们获得一种新的归属感。
比如记者想要去采访一个底层的对象，就不能打扮得非常精致，说话充满学究气，而要朴素一些，这样对方才能觉得你是和他一样的人，愿意给你讲真话。所以无权的个体有强烈的社会认可需求的时候，一般会选择趋同的方式进行传播适应。
比如记者想要去采访一个底层的对象，就不能打扮得非常精致，说话充满学究气，而要朴素一些，这样对方才能觉得你是和他一样的人，愿意给你讲真话。所以
无权的个体有强烈的社会认可需求的时候，一般会选择趋同的方式进行传播适应。
除了趋同以外，还有一个相反的适应方式，就是背离，或者叫作“非适应”。一般来说，有强烈文化自豪感的群体会使用背离的方式。背离更强调自己的独特性，强化对于自己已有身份的正面感觉。就是我明知道我和你不同，但是还是坚持我原来的风格。
除了趋同以外，还有一个相反的适应方式，就是背离，或者叫作“非适应”。
一般来说，有强烈文化自豪感的群体会使用背离的方式。背离更强调自己的独特性，强化对于自己已有身份的正面感觉。就是我明知道我和你不同，但是还是坚持我原来的风格。
这种不配合的文化适应方式在情感上和趋同不同，是负面的。但是另一方面，它的社会功能或者起到的作用却未必是负面的。从认知的角度来看，一方的背离会让另一方意识到彼此之间的差异，促使说话人改变原有的言语模式，让背离的一方能够听得更加明白。所以对抗本身反而会产生一个认知组织的功能。
这种不配合的文化适应方式在情感上和趋同不同，是负面的。但是另一方面，它的社会功能或者起到的作用却未必是负面的。
从认知的角度来看，一方的背离会让另一方意识到彼此之间的差异，促使说话人改变原有的言语模式，让背离的一方能够听得更加明白。所以对抗本身反而会产生一个认知组织的功能。
具体而言，人们采取背离的文化适应方式，原因有三个。一是我们提到过的来自不同的文化社群的成员保持自我身份的需求。第二个原因是保持谈话中的权力和角色差异。
具体而言，
人们采取背离的文化适应方式，原因有三个
。一是我们提到过的来自不同的文化社群的成员
保持自我身份的需求
。第二个原因是保持谈话中的
权力和角色差异
比如我们刚才提到的领导和下属的关系，领导一般会强调自己与下属的差异，说话不紧不慢，非常放松。医生和病人之间，医生权力比较高，也不会跟着病人的语言节奏走。病人再急、再焦虑，医生都表现得非常淡定，一副所有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状态。
背离的最后一个原因是谈话中的另一方被认为是“属于某个令人讨厌的群体、态度恶劣或者面目可憎”。比如我们对自己比较反感的人说话，一般会心不在焉，不会仔细倾听对方说什么，或者采用一种语速较快的、句子较短的呵斥的方式进行交流。
背离的最后一个原因是谈话中的
另一方被认为是“属于某个令人讨厌的群体、态度恶劣或者面目可憎”
。比如我们对自己比较反感的人说话，一般会心不在焉，不会仔细倾听对方说什么，或者采用一种语速较快的、句子较短的呵斥的方式进行交流。
过度趋同
这么看上去，似乎趋同更是一种会产生理想结果的文化适应策略，背离则既有消极结果，也有积极结果。但是还存在着另一种现象，拍马屁拍到马蹄上，趋同本身也可能导致负面结果，成为“过度趋同”。
这么看上去，似乎趋同更是一种会产生理想结果的文化适应策略，背离则既有消极结果，也有积极结果。但是还存在着另一种现象，拍马屁拍到马蹄上，趋同本身也可能导致负面结果，成为“
”。
这是因为人们在传播趋同的时候，一般不是朝接受者实际的方向趋同，而是根据自己对于另一方交流方式中的刻板印象进行语言表达和非语言表达的模仿。如果我们对这个群体不了解，趋同反而会变成一种尴尬的表演，甚至会起到负面效果。
这是因为人们在传播趋同的时候，一般不是朝接受者实际的方向趋同，而是根据自己对于另一方交流方式中的刻板印象进行语言表达和非语言表达的模仿。
如果我们对这个群体不了解，趋同反而会变成一种尴尬的表演，甚至会起到负面效果。
比如美国的研究者就提到，黑人常常被模式化。有人提出存在着间接的刻板印象化（indirect stereotyping），也就是说当白人和黑人朋友谈话时，总是谈起那些被他们认为属于黑人的话题（如体育、音乐等）。
比如美国的研究者就提到，黑人常常被模式化。有人提出存在着
间接的刻板印象化
（indirect stereotyping），也就是说当白人和黑人朋友谈话时，总是谈起那些被他们认为属于黑人的话题（如体育、音乐等）。
成人如果对青少年文化不了解，有时候想和孩子聊点他们的话题，反而会暴露自己的无知，遭到对方的鄙视，可能还不如坚持自己原来的风格更好。
还有，我们一般和盲人交流的时候，会声音比较大，我们会下意识地觉得盲人的耳朵也不灵敏。还有我们和同性恋进行交流时，如果含有陈旧的刻板印象，也会弄巧成拙，反而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也就是说，趋同的效果究竟好不好，还要从接受者的角度来进行评价。一般来说，如果接受者感觉到对方的趋同是好的、正面的，会对这种趋同作正面评价。反之，如果认为背离是带有恶意的，则会对背离作负面评价。
也就是说，
趋同的效果究竟好不好，还要从接受者的角度来进行评价。
一般来说，如果接受者感觉到对方的趋同是好的、正面的，会对这种趋同作正面评价。反之，如果认为背离是带有恶意的，则会对背离作负面评价。
同时，人们还会参考一般社会规范来对社会适应做出评价。如果趋同遵守一般社会规范，则对方会作正面评价，如果背离违反一般规范，则接受者会对背离者作负面评价。
同时，
人们还会参考一般社会规范来对社会适应做出评价。
如果趋同遵守一般社会规范，则对方会作正面评价，如果背离违反一般规范，则接受者会对背离者作负面评价。
总之，跨文化的适应既是一个个人社会心理的过程，也是一个社会身份认同的问题。适应固然是好的，但是背离、保持自己的独特性也未必是不好的，它完全取决于接受者对于这种趋同的感受。
所以这又回到了跨文化传播的核心问题，它要求传播者要有对异文化的知识了解、有愿意适应异文化的态度、知道如何做才能适应异文化的技巧。只有这样，才能提高跨文化传播的能力。大家也不妨用文化适应去分析一下现在国际传播中的一些案例。
好，你在遇上强势文化的时候，是采取趋同适应的方式呢，还是保持自己独特性呢？欢迎在评论区发表你的看法。好，感谢你的收听，下一集是第二模块的最后一集，我们顺着文化适应，谈谈东方主义，下次节目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