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为媒介：在居间者的视角下，我们可以看到什么？
各位听友好！我是刘海龙。
在一个媒介平台占据我们的注意力和学习机会的时代，很开心在看理想，用传播学的视角，来分享我对媒介以及媒介化生存的一些看法。
大家一开始看到这个节目，可能也还有一些疑问，有些人可能不知道媒介是什么，进而可能也不知道生活在媒介中是什么。
基于这些可能出现的问题， 我们就在节目开始的导论部分，来集中回应下。
中国“以人为媒”，西方“以物为媒”
那么，媒介是什么？
媒介是翻译过来的词汇，在英语里是medium，大家可能更熟悉的是它的复数形式media。而且据语言学家说，现在这个词的复数形式更常用，已经有取代单数形式的趋势，这个词差不多成为了一个单复数同形的词。
媒介是翻译过来的词汇，在英语里是medium，大家可能更熟悉的是它的复数形式media。
而且据语言学家说，现在这个词的复数形式更常用，已经有取代单数形式的趋势，这个词差不多成为了一个单复数同形的词。
汉语里并没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媒介概念，所以我们翻译过来时，就出现了很多不一样的词，比如说媒介、媒体、中介等等。这其中，我们用得比较多的是“媒介”，在这个节目里，我们也基本会取媒介来指代media。
其实不管是媒介，还是我们日常所说的媒体，这都是个今天挂在嘴上的词，但是其实它进入日常语言的时间非常短，它最早指生物的生存环境，一直要到1960年代，加拿大学者麦克卢汉通过在他的一系列著作中，比如《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才让这个词成为流行词汇。中国则更晚，要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后，我们才开始引进这个词。
《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译林出版社
这里面有一个有趣的地方：不管是翻译什么，中文里都喜欢用“媒”字来表达medium。
媒就是一个女字旁一个某字，这在中国是“媒人”的意思。媒人是什么？《周礼·地官司徒第二·媒氏》里就有对这个角色的职责的描述：“媒氏掌万民之判。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书年月日名焉。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 。”
翻译过来就是，媒人就是掌管民众婚姻的官员，媒是一个积极的活动者的角色，它将未婚男女搓合到一起。所以《诗经·国风·豳风》里说：“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何？匪媒不得。”如果想成功娶老婆，媒人就必不可少，就像砍柴时斧子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样。
所以在中国人的观念中，媒人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的，以连接作为目标。
但西方的medium却更像是一个被动的信使，就是把信息从一个人那里传递到另一个人那里。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美的日常生活中，如果提到medium媒介这个词，大家脑中通常浮现的不是我们今天想的手机 、电视这些机器媒介，而是“灵媒”。
什么是灵媒？就是指鬼魂借助人的身体和人进行交流。如果大家看过一部经典电影《人鬼情未了》，里面著名黑人喜剧演员乌比·戈德堡（Whoopi Goldberg）扮演的就是一个灵媒。鬼魂可以借她的身体和人间的爱人交流。在电影中，男主角就借助着戈德堡所扮演的灵媒的身体，与在人间的爱人进行交流。
什么是灵媒？就是指鬼魂借助人的身体和人进行交流。
如果大家看过一部经典电影《人鬼情未了》，里面著名黑人喜剧演员乌比·戈德堡（Whoopi Goldberg）扮演的就是一个灵媒。鬼魂可以借她的身体和人间的爱人交流。在电影中，男主角就借助着戈德堡所扮演的灵媒的身体，与在人间的爱人进行交流。
杰瑞·扎克，《人鬼情未了》海报，1990
与“灵媒”一样，信使更像是一个无生命的物，只是借了个躯壳给幽灵用。信使自己并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目的，就像快递一样，你要把一个东西传到另外一个人的地方，但是快递其实没有任何自己的目的的，他只是把这个东西传过去而已。
所以通过这个对比，我们就可以看出中西对于媒介的不同看法。我把西方的媒介观念称之为“以物为媒”，而刚才我们说到的中国的媒介观念则是“以人为媒”。这对于理解中西方对待媒介的态度有一定帮助。
比如，我们常常可以看到的就是，西方媒介报道了负面新闻，很少有人上来就去指责媒介，而并且他们多半认为媒介没有太大责任，它旁观，就是客观地报道，“谁让你干了坏事呢”。这就是我们前面讲到的“以物为媒介”，媒介是一个被动的反映者，就像一面镜子。镜子照出这个人不好看，不能怪镜子，得怪你自己。
而中国则容易首先去找媒体的责任，会指责媒体不讲政治、不讲大局。所以，近些年中国大众一遇到不好的事就喜欢拿媒体伦理说事，批评媒体，是不是和这样的媒介观念有关呢？
一切皆媒介：寻求事物间的联系
但这里我们先抛开中西观念的文化差异不说，可以一般性地来讨论什么是媒介。一般人说起媒介，就会想到大众媒介，报纸、广播、电视、杂志等，现在可能会加上互联网、手机等等新媒介。
但是事实上媒介的范围却不止于此，所有把两个及以上的事物连接在一起的，都可以称之为媒介。比如声音是媒介，我们使用的语言也是媒介，道路、汽车、轨道、高铁、货币、病毒、基因，我们用的数字、文学里的隐喻也是媒介。甚至人类的某些观念也能成为媒介。
但是事实上媒介的范围却不止于此，所有把两个及以上的事物连接在一起的，都可以称之为媒介。
比如声音是媒介，我们使用的语言也是媒介，道路、汽车、轨道、高铁、货币、病毒、基因，我们用的数字、文学里的隐喻也是媒介。甚至人类的某些观念也能成为媒介。
我给大家举个例子，比如说平面化或者平层化就是一种媒介，这就是种观念。
什么叫平层化或者平面化？就是把三维的事物变成二维的平面。如画家、几何学家和工程师就是在做平层化工作。有了平层化的处理，人类就能将世界抽象地用符号来表示，才能由绘画、发明文字，记录人类的经验，并保存、传递下去。
房屋平面示意图
从这个角度上看，今天人类所使用的两种最重要媒介——纸媒介（如书籍）、各种屏幕媒介（如电视、显示器、手机），依然是平面化的二维世界。只有雕塑、舞台表演、虚拟现实才不是平面化的，但是它们肯定不如平面化方便易用，由此也不那么容易传播。
但媒介不一定只是信息载体，它还可以运载其他东西，就像我们前面说的公路是媒介，它可以运载汽车。同样，汽车也是媒介，它可以运载人与货物。所以公路是媒介的媒介。
另外，汽车能够运行，还要靠火的燃烧作为动力，发动机驯化了火，让它能够在密闭的容器中爆发。在这里，火又成为动力的媒介。同时，产生火的燃料石油则是来自于几百万年以前生物的遗体中的有机物质的转变而成，当然，这些远古生物的能量最终来自太阳。这样下去，我们还能源源不断地枚举，其实一切都可能成为媒介。
有人会问，这样层层套娃，岂不无穷无尽？但这正是媒介的视角，也就是不断地追寻每个事物与其他事物的联系与依赖。在媒介学者的眼中，从来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总是在寻找那个将不同事物连接在一起的“第三者”。
有人会问，这样层层套娃，岂不无穷无尽？
但这正是媒介的视角，也就是不断地追寻每个事物与其他事物的联系与依赖。在媒介学者的眼中，从来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总是在寻找那个将不同事物连接在一起的“第三者”。
中国的思想史老子说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虽然不是直接说媒介的，但是对“三”的强调，也可以用来说明媒介作为一种第三者的重要性。同样，在西方，西方思想中虽然是二元论占主导，但是基督教的三位一体思想，尤其是对耶稣肉身的居间和连接作用的强调，也同样在间接说明媒介的必要性。
汉语中媒介的“介”字就有这个居间、第三者的意思。“介”在甲骨文和金文中的写法是人在中间，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象征铠甲的竖，其实今天这个字的写法也是这样，只不过这两个竖放到了人下面。
“介”字的甲骨文形式
从字形上看，就是人夹在铠甲中间，于是就产生了居间的说法。许慎的《说文解字》虽然对介字的解释有所不同，但是也强调了分界就有之间。所以居间性，成为了媒介的重要特征。
媒介让我们感受到“我”以外的世界
这是（媒介的）第一个特征，媒介的第二个特征是可感知性。前面我们说，媒介把抽象符号变成具体的、可感知的物质和身体。作为第三者，媒介不仅把我们连接在一起，还会打开我们感知世界的空间，使世界显现出来。
媒介就像一个讲故事人或者表演者，用它自己的方式把世界转述、表演、呈现在我们面前，否则这个世界就是遥远的和不可知的。就像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远方的战争或者令人激动的赛事，微博上看到的他人的苦难，微信朋友圈里刷到的周围人美好的生活，这些都是不同媒介呈现出的不同的世界。
不过，我们今天遇到的问题还不是世界不可感知的问题，我们的问题是我们通过媒介所感知的世界正在成为世界本身，而那个所谓的真实的客观世界反而已经无关紧要。这就是媒介化生存。
这第二个特点引申开来，就意味着媒介具有转化性。媒介会改变传输对象存在的时间或空间，或者将传输对象转化成适合运载的形态，或者能够被接受者感知的形态。
比如移动电话就要把声音转化成适合传播的数字信号，然后数字信号在手机的接收端重新转化为声音。我们前面提到的火之所以是媒介，也是因为它能够将燃料转化成热量，使空气急剧膨胀，推动活塞，使汽车具有动力。我们将祭品燃烧给去世的人，也是利用了火的这种转化能力。
越是不可见的媒介，对我们的影响越大
然而，虽然媒介的影响和作用如此深入我们生活的细节，但就眼下的状况来看，媒介却是透明的。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却忽视了它的存在，把它当成理所当然。这样的情况在其他的领域也存在，我们可以观察到一个现象，那就是越是基础、越是重要的东西，越容易成为背景，不容易引起我们注意。
比如空气、水、健康的身体、公路、电信线路、水电气管道，媒介也不例外。因为它们是第三方中介，我们的注意力都在媒介连接的那个他者那里，或者它的传递物那里。如果媒介正常发挥作用，我们通常不会注意。只有它出现故障时，我们才会意识它的存在。
这就像是翻译，把一个语言翻译成另外一个语言，如果翻译水平很高，我们会意识不到翻译的存在；反之，蹩脚的翻译会让我们意识到不同语言之间不可逾越的障碍。
但是正如老子所说的，柔弱的、不起眼的东西，往往才是最有影响力的东西。
就拿我们前面提到过的数字和货币媒介来说吧，正是数字的出现，才让人类可以精确地管理世界。历史学家黄仁宇曾经提出过一个著名的假说，他说，资本主义的兴起就是因为采用了客观的数目字化管理，使用损益表这样的账本记账，小到资本家，大到国家，都可以客观地进行控制，实事求是，理性地决策，所以不容易受个人好恶的影响，意气用事。
而中国就缺乏这种数目字管理的客观性，依赖针对个体的道德评价，常常是非理性的，所以近代没有走上资本主义道路而落后挨打。大家只要去看看他非常著名的《万历十五年》，满篇都是以这种道德困境和无意义仪式的批判。
《万历十五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这个观点当然充满争议，但反观我们今天到处扫码，加上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现在确实已经实现了数目字化管理，是不是就更好？这个问题另当别论，
再说货币，货币的作用就更不可小视了，它是人类交易的媒介，让人类交换活动变得简单，从而产生了马克思所批判的货币崇拜，甚至观念中的货币还产生了股票、期货、债权、对冲基金、汇率等等让人眼光缭乱的金融市场。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媒介既是一个环境，也构成了一种我们看待和衡量世界的尺度，重新组织着世界的秩序。
媒介还有最后一个特点，它存在一些争议。一些人认为，媒介带来的连接可以消除双方的差异，使双方能否达成意义的共识。但是并非所有人同意这一点，有些学者认为媒介只能起到传递和连接作用，并不保证一定可以消除传受双方的差异。而且正是因为媒介在中间，不是完全消除传受双方的差异，媒介才有存在的意义。所以这是一个同和异的辩证法，是一个大问题，留待我们后面再详细讨论。
好，到这里我们已经讲了这么多媒介的特点，我们说到了它在形式和功能上的多样性，也说到它作为居间者，促进了人对于世界感知，以及由此它所带来的重大影响，最后我想总结一下。
媒介未必是一个物，它还可以是观念、制度等其他无形的东西。同时更重要的是，虽然万物皆可以是媒介，但是重要的不是我们去区分哪个东西是媒介，哪个东西不是媒介，这个确认等于什么也没说，而是在于形成一种从媒介的视角来看待和思考世界的方法。
媒介未必是一个物，它还可以是观念、制度等其他无形的东西。
同时更重要的是，虽然万物皆可以是媒介，但是重要的不是我们去区分哪个东西是媒介，哪个东西不是媒介，这个确认等于什么也没说，而是在于形成一种从媒介的视角来看待和思考世界的方法。
比如如果分析文学只看内容，就会忽视媒介对内容的影响，但是如果我们从口头传播如何影响唐诗宋词，报纸连载如何影响小说的形式和内容，今天网络流量如何影响小说内容和形式，就会看到文学的不同侧面。再比如，网络化、信息化和平台化如何影响中国的经济。
一旦我们把媒介考虑进去，过去简单的二元因果关系就会因为加入居间的媒介而变成三元关系甚至多元关系，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一个新的思想和实践空间就被打开了。
这种普遍的“第三性”，启发我们换一个角度去思考很多难解的问题，甚至哲学问题。比如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精神与物质的问题，如果意识到这些问题中间有语言、身体作为中介，很多新的角度就会涌现出来。
由于这不是一个哲学课，就不再详细论述。不过我们可以借此思考法国著名思想家卢梭提出的一个著名的说法，这个说法其实今天我们也经常听到，颇有代表性。
想到卢梭大家想到的可能是《社会契约论》《忏悔录》，再其次可能就是他的《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但卢梭的最早的成名作其实应该是他应征第戎学院奖的《论科学与艺术》。
让-雅克·卢梭，《论科学与艺术》，商务印书馆
在这本文章里，他提出人类堕落的原因就是科学技术的使用，因为他觉得技术打破了原始人类完美的生活状态。要解决这个问题，卢梭的办法就是绝圣弃智，回到没有技术的纯真年代。
但是后来的法国哲学家斯蒂格勒就反驳他，说他这种“高贵的野蛮人”的说法忽略了人的身体就是一种“人工的技术”，它就是一种媒介。所以人没有办法回避技术。借用人类学家勒鲁瓦的观点，斯蒂格勒说，人类的双脚行走，使用工具和火，这些行为就是技术，是对身体使用的技术，它们改变了人类的身体结构、脑容量等，并进一步改变了人与自然的关系。
斯蒂格勒认为，正是由于人可以使用技术中介，使自己的记忆外化，才可以将经验积累起来，超越时间和空间，产生人类社会和文明。因此，根本就不存在卢梭所说的那个没有技术的“黄金时代”，因为没有技术也就没有人这种动物。
斯蒂格勒认为，正是由于人可以使用技术中介，使自己的记忆外化，才可以将经验积累起来，超越时间和空间，产生人类社会和文明。
因此，根本就不存在卢梭所说的那个没有技术的“黄金时代”，因为没有技术也就没有人这种动物。
所以而卢梭在这个问题上所犯的错误，就是忽略了身体的媒介性，身体也是一个连接人与外部世界之间的技术物。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具备媒介的思维是多么重要，就像人不能离开技术一样，人也不可能离开媒介而生存。
所以而卢梭在这个问题上所犯的错误，就是忽略了身体的媒介性，身体也是一个连接人与外部世界之间的技术物。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具备媒介的思维是多么重要，就像人不能离开技术一样，人也不可能离开媒介而生存。
好了，这一集我们主要定义了这个节目最核心的一个关键词，媒介。下一集，我们会在这个基础上，来介绍下我们这个节目的组织方式以及会涉及到哪些内容，谢谢大家的收听，下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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