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人工智能将加速进入定制化信息垄断时代？从大众传播看宣传与思维操纵
大家好，我是刘海龙！欢迎收听《生活在媒介中：传播学100讲》。从今天开始我们进入到一个新的单元，介绍大众传播和它的影响力。这一集我们要来讨论两个问题，一是大众传播消失了吗？二是我要通过宣传来介绍大众传播在今天的转变。
大众传播消失了吗？
大众传播是什么？这是一种传播形态，指的是信息会通过一个信源向大多数人进行中心向边缘的传播。因为这个定义，所以大众传播过去常常和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等大众媒介联系在一起。也因为这些终端对大众的影响越来越小，所以就有学者很早就提出：大众传播正在消失。
不过，我认为这个观点有点过于简单。大众媒介的衰落，不等于大众传播的消失。作为一种技术或者社会体制，报纸、电视台等传播机构可能会因为用户的转移，而面临着转型。但是作为一种传播形态，大众传播并不会消失。
不过，我认为这个观点有点过于简单。
大众媒介的衰落，不等于大众传播的消失。
作为一种技术或者社会体制，报纸、电视台等传播机构可能会因为用户的转移，而面临着转型。但是作为一种传播形态，大众传播并不会消失。
因为人类社会除了进行私人的传播外，还需要对社会的公共话题有所关注，它既涉及到我们面临的共同的政治、经济、社会问题，也包括各种将社群连接在一起的娱乐八卦、体育和休闲美食类的信息。
另外，正如前面节目中一直强调的，媒介的功能不只是传递信息，还可以连接、转化、呈现人、物、能量。因此当我们同时关注大众传播在其他方面的影响力，就会发现，大众传播在今天只是变得多样化、流动化了。
另外，正如前面节目中一直强调的，媒介的功能不只是传递信息，还可以连接、转化、呈现人、物、能量。因此当我们同时关注大众传播在其他方面的影响力，就会发现，
大众传播在今天只是变得多样化、流动化了。
今天在社交媒体、短视频和其他新媒体平台上，仍然有点击量非常大的内容，它们和传统的大众传播的传播方式也没有什么本质不同，一些网红的影响力并不逊于过去传统的大众媒体。
大众传播不再像过去只有几个有限的中心，而是不断地出现新的中心。就像名人，大众传播时代诞生的是明星，他们依附于电视、电影、广播等大众媒体，人数有限，一旦成为明星就会长期生活在聚光灯下。
今天的网络上诞生的是网红，或者说微名人，就像安迪·沃霍说的，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五分钟的名人，可能因为某个契机，个人短期内就能够吸引大量关注，但是很快公众的关注又会转移，被其他事件或网红所吸引。
因此，有的学者就建议今天可以把大众传播换一个名称，叫“媒介传播”。这是因为今天要让信息有更大的扩散面，就要借助身体以外的技术才能完成。
因此，有的学者就建议今天可以把大众传播换一个名称，叫“
媒介传播
”。这是因为今天要让信息有更大的扩散面，就要借助身体以外的技术才能完成。
“媒介传播”这个概念的提出，意在强调媒介在传播中的作用。我们在第一部分也介绍过，现在我们用来传播的媒介出口越来越小，界面变得越来越简约，易于操作，但是其背后的基础设施变得越来越复杂。
过去将信息传输到每个人所需要的成本非常巨大，必须要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必须是媒体大亨或者是政治、经济精英才能够做到，而今天借助于技术的帮助，显然变得容易多了。因此反过来我们也可以说，媒介的改变，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大众传播的形态。
过去将信息传输到每个人所需要的成本非常巨大，必须要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必须是媒体大亨或者是政治、经济精英才能够做到，而今天借助于技术的帮助，显然变得容易多了。因此反过来我们也可以说，
媒介的改变，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大众传播的形态。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虽然我们仍然使用“大众传播”这个传统概念，但是它只是指一种从点到面的传播，传播者未必掌握媒介或者平台，只是使用它们。作为一个体制，这些媒介和平台仍然受到一定政治和经济力量控制。
这个我们会在节目的最后一个板块，“媒介的生产”部分，来展开介绍。在这一章，我们会通过一些经典的大众传播理论，来讨论大众传播的影响力发生了哪些改变。
宣传的诞生及其“正当性”的论证
说到大众传播研究的起源，就要提到宣传研究。这是我们这一集要讨论的第二个重点。
宣传是何时兴起的呢？1914年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被认为是现代宣传诞生的标志性事件。在此之前，虽然也存在政治的宣传与宗教宣传，但都是局部的、小规模的、自发性的行为。而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宣传是国家行为，而且在这次事件中，传播是第一次被官方列为了战争的重要部分。
宣传是何时兴起的呢？
1914年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被认为是现代宣传诞生的标志性事件。
在此之前，虽然也存在政治的宣传与宗教宣传，但都是局部的、小规模的、自发性的行为。而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宣传是国家行为，而且在这次事件中，传播是第一次被官方列为了战争的重要部分。
这个观点来源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德国军事家鲁登道夫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经验的总结，他为此还提出了“总体战”（total war）的概念。总体战思想认为，宣传是战争的一部分，甚至将宣传提升到了国家生死存亡的高度。这对后来的战争观念产生了重要影响。
这个观点来源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德国军事家鲁登道夫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经验的总结，他为此还提出了“
总体战
”（total war）的概念。总体战思想认为，宣传是战争的一部分，甚至将宣传提升到了国家生死存亡的高度。这对后来的战争观念产生了重要影响。
鲁登道夫，图源：historynet.com
传统的战争理论，如克劳维茨认为，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但是鲁登道夫却认为，现代的战争是针对民族的，而不是政府的，因此仅仅由政府雇佣军人参战就不够了。因为战争的失败不是内阁的倒台，而是整个民族被外族奴役。
所以，现代战争是总体战，战争不仅是前线战士的事情，还必须扩展到全体国民。为此，一国的政治也必须从属于战争，并为战争服务，和平只不过是两次战争之间的间歇。战争不再是政治的延伸，而是政治变成了战争的延伸。为了战争的胜利，也必须要动员全民参与战争，让前方后方精神一致，要让全国人民积极参战，同仇敌忾，为国家和战争献身。
所以，现代战争是总体战，
战争不仅是前线战士的事情，还必须扩展到全体国民。
为此，一国的政治也必须从属于战争，并为战争服务，和平只不过是两次战争之间的间歇。战争不再是政治的延伸，而是政治变成了战争的延伸。为了战争的胜利，也必须要动员全民参与战争，让前方后方精神一致，要让全国人民积极参战，同仇敌忾，为国家和战争献身。
事实上，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和英国的政府和军方投入了大量资源，并由新闻工作者主持宣传工作。
像美国揭黑记者特里尔，就主持了美国宣传机构公共信息委员会的工作，英国则由报业大亨北岩子爵负责。虽然他们是新闻人，却没有拘泥于新闻的规则，无所不用其极，编造了许多假新闻来激起国民对德奥同盟国的仇恨。
庞松比（Arthur Ponsonby）在1928年出版了一本叫《战时的谎言》（Falsehoods in Wartime）的书。他在书里用大量的文件，逐条考证了每一个战时谎言的来龙去脉。庞松比写道：“1914至1918年间有意编造的谎言超过了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
庞松比（Arthur Ponsonby）在1928年出版了一本叫《战时的谎言》（Falsehoods in Wartime）的书。他在书里用大量的文件，逐条考证了每一个战时谎言的来龙去脉。庞松比写道：“
1914至1918年间有意编造的谎言超过了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
”
这其中最有名的谎言要数协约国，也就是英、美、法、俄这几个国家，他们报道德国用士兵的尸体制造油脂、猪饲料和肥料的新闻。
宣传家们故意把德文中的“Kadaver”（尸体，仅指动物尸体，不用于人）翻译成英文的“corpse”（尸体，尤其指人的尸体）。前者在德文中虽然叫尸体，但指的是动物的尸体，后者在英文中，被用来指代人的尸体。
因此，这条新闻一经爆出，就导致了世界舆论对德国的谴责。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这则新闻是为了激怒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洲国家，因为新闻描述的行为与东方价值观相冲突，所以好促使他们对德宣战。
这条假新闻发布于1917年，并且直到 1925 年才在一次英国下院的辩论中被揭发出来。
除了现实的政治因素外，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还有一个观念上的变化也促进了宣传被广泛接受。
除了现实的政治因素外，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
还有一个观念上的变化也促进了宣传被广泛接受。
启蒙时期知识界为了论证人权与民主的正当性，塑造了一个理性人的形象，但是另一方面，前面我们介绍过的勒庞，他提出的群众心理的同一律，以及弗洛伊德对非理性的潜意识的支配作用的发现，又在打破理性人的形象。
所以精英阶层担心，这些非理性的暴民会随时被煽动起来破坏社会秩序，他们也意识到可以通过象征符号，来操纵大众的行为。这是宣传兴起的观念背景。
所以精英阶层担心，
这些非理性的暴民会随时被煽动起来破坏社会秩序
，他们也意识到可以通过象征符号，来操纵大众的行为。这是宣传兴起的观念背景。
比如说，我们前面提过的李普曼，他就认为由于公众不理性，缺乏判断，所以不能让公众自发形成公众意见，必须先由专家形成正确的意见，然后通过媒体灌输给公众，他把这称之为“制造同意”。
比如说，我们前面提过的李普曼，他就认为由于公众不理性，缺乏判断，所以不能让公众自发形成公众意见，必须先由专家形成正确的意见，然后通过媒体灌输给公众，他把这称之为“
制造同意
”。
后来公共关系理论的创始人之一伯内斯，也沿袭了李普曼的说法，他进一步提出了“设计同意”的观点，设计同意的意思，就是要像工程师一样，精心设置内容和引导操纵大众。
后来公共关系理论的创始人之一伯内斯，也沿袭了李普曼的说法，他进一步提出了“
设计同意
”的观点，设计同意的意思，就是要像工程师一样，精心设置内容和引导操纵大众。
这些观点其实就为宣传提供了正当性的基础。所以一战中第一次形成了国家为了民族利益，操控所有信息渠道的“总体宣传”，我也把它称之为“宣传1.0”。
从宣传1.0到宣传2.0
宣传1.0阶段的思路非常简单粗暴，目的也很直接，就是为了最有效地控制思想与舆论，国家会采取垄断所有信源的办法，让公众只能接收到相同的信息，听不到不同的声音，这样自然国家说什么，人们就会信什么。
一战后，苏俄为了巩固新生苏维埃政权，就是这么做的，没收和关闭了所有私人的报纸和通讯社，所有媒体均由国家控制。德国纳粹党上台后也采取了类似的方法，将媒体收归国家或者接受严格管理。
顺便说一句，英美在二战期间对纳粹宣传极尽妖魔化，但是一战时期德国的宣传做得比较糟糕，吃尽了英美的苦头。原因就在于他们太过拘谨，胆子不够大。后来希特勒批判德国一战时候做的宣传像是做研究，太严谨。所以他和戈培尔后来的宣传，全面向英美学习，专攻洗脑。
总体宣传看上去有效，但是实施起来难度也比较大，需要政府具有超强的社会控制能力，其实现代政府除了战争等例外状态下，是不具有这种权力和能力的。
总体宣传看上去有效，但是实施起来难度也比较大
，需要政府具有超强的社会控制能力，其实现代政府除了战争等例外状态下，是不具有这种权力和能力的。
再加之知识分子和民众的反对，所以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尤其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政府和军方投入了大量经费，就是为了研究还有没有全面控制信息环境以外的方法，也能够达到同样的宣传效果。
后来，研究者们发现的办法，就是向广告等营销技巧学习，精心地设计信息，影响受众的心理。由此也导致了传播学这个学科的兴盛，可以说传播学在美国的出现，与战争宣传有很大关系。
后来，研究者们发现的办法，就是向广告等营销技巧学习
，精心地设计信息，影响受众的心理。由此也导致了传播学这个学科的兴盛，可以说传播学在美国的出现，与战争宣传有很大关系。
现在解秘的一些档案说明，美国政府与军方给大学投入了不少资金和课题，让他们从事宣传效果研究，我们前面介绍过的传言效果的罗维尔研究，后来发现就是军方为了防范美苏俄核战争爆发进行的研究，它要弄明白的是：在所有传媒媒介失效的时候，政府要如何通过传单进行信息传递。
传播学的创始人之一施拉姆也与美国军方、情报部门合作，做了大量课题研究。他所确定的传播学的四大奠基人中，拉斯维尔的博士论文是研究第一次世界大战宣传的，而且他一直在参与美国政府的宣传课题，另两位奠基人，心理学家勒温和霍夫兰，他们在二战时期也都参与了政府和军方的宣传课题，研究如何说服民众和军人。
这阶段，宣传已经从1.0阶段开始发生变化，慢慢地，宣传就变成了一个技术活儿，要不着痕迹地影响大众，要用最少的投入获得最大的效益，这些就需要科学地配置资源，精心设计内容，研究受众心理。我将它称为是宣传2.0阶段。
这阶段，宣传已经从1.0阶段开始发生变化，慢慢地，
宣传就变成了一个技术活儿，要不着痕迹地影响大众，要用最少的投入获得最大的效益
，这些就需要科学地配置资源，精心设计内容，研究受众心理。我将它称为是宣传2.0阶段。
这种宣传就不再是以信息垄断为特点的“总体宣传”，而是转变成“科学式宣传”。
也有的人把这种宣传称之为“新宣传”。如果说传统宣传是压迫、欺骗，那么新宣传就是诱惑。它利用人性的弱点，让人自动上钩。甚至有些宣传的目标不是改变某个具体的态度或者行为，而是改变人的思维方式，这是一种“前宣传”或者“整合式宣传”。
也有的人把这种宣传称之为“新宣传”。
如果说传统宣传是压迫、欺骗，那么新宣传就是诱惑。
它利用人性的弱点，让人自动上钩。甚至有些宣传的目标不是改变某个具体的态度或者行为，而是改变人的思维方式，这是一种“前宣传”或者“整合式宣传”。
它是从不相关的角度入手，让人察觉不到被操纵。比如让你对自己所在群体产生非理性的认同，或是让你对其他群体产生非理性的仇恨，形成非黑即白的思维方式、追求一律、痛恨差异，并且不加批判地接受某些神话等。
人工智能与宣传3.0
宣传进入到2.0阶段，已经越来越难辨识。看上去我们今天进入了一个人人传播的时代，而且个人表达的机会越来越多，但是宣传仍然无处不在，政治的宣传、商业的宣传、宗教的宣传都充斥在我们身边，影响着我们每一个人，因此能否具有媒介素养、具有辨别信息的能力，将决定着我们是否能够自由思想和自由行动。
而且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数字平台的兴起，我们会发现，我们今天获得信息的渠道看上去多了，实际上却越来越单一。在网络1.0时代，也就是门户网站时代，我们可以自己建立一个网页，申请个域名，就可以自由地发布信息。
但是在今天的平台时代，我们只能借助于几个大的平台发布信息，在平台传播，不仅要接受平台对信息的审查，同时我们对发布的信息也没有完全的所有权与控制权，它被人看到的机会也被平台的算法所决定。
未来，随着智能传播时代的来临，我们的信息环境很可能进一步被人工智能、算法决定，信息获取渠道会进一步变窄，也许，我们很快又会面临“总体宣传”时代的那种信息被垄断的局面。
不过这个转型不仅是简单回到总体宣传，还叠加了科学式的宣传，这种结合了前两种宣传的模式可以称为“宣传3.0”。宣传3.0不再是大众传播时代的单向宣传，而是针对每个不同的对象展开的定制式的宣传。
数字技术让宣传者可以从每个人那里获取其个人信息、消费偏好，社交媒体、短视频等定制式技术的使用，让个人不断地丧失自己的隐私信息，将自己的喜好、特征、行为模式和位置暴露给宣传者，宣传者会根据每个人的特点，进行有针对性的宣传。
这种宣传既是科学式的，也是总体式的。所以我们所面临的宣传不是更少了，而是更多、更有效也更隐蔽了。
好，今天我们通过介绍宣传的演化过程，讨论了大众传播在今天的影响力及其转变，下一次我们会再介绍一些不同类型的宣传。感谢你的收听，我们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