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身体：媒介技术大爆炸的源头
你好，我是刘海龙！
欢迎收听《生活在媒介中：传播学100讲》，要弄清楚为什么我们会生活在媒介中，我们先要知道迄今为止都出现过哪些媒介技术。这一集，我们先来了解下前现代世界的媒介，比如身体、语言、文字，还有一些早期的书写载体。
身体媒介：感官和表情
我们先从我们最熟悉的身体说起。因为人类所使用的最早的媒介就是身体。
身体既首先是一个输入装置。我们对世界的感知均来自身体，身体通过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将外部世界的状态发送给我们，形成感知。离开了这些身体的感觉，我们根本无法生存。
现在非常热门的元宇宙、虚拟现实，其核心就是要用算法重新模拟人的感觉。目前在所有感觉中，模拟得最成功的是听觉，视觉马马虎虎，可以制造出虚拟的视觉体验，但是还有很多瓶颈，比如人长时间戴上VR眼镜后会头晕恶心，这是我们身体的“初始默认设置”对算法模拟的感知的抗拒。
在这些感觉中，目前来看最难复制的是触觉。也有一种看法认为与其去通过皮肤或感知细胞制造触觉，不如直接刺激大脑，绕开身体，通过脑机接口直接产生种种幻觉。这就像电影《黑客帝国》里所表现的那样，人泡在营养液里，不用活动，只凭借连接身体的导线制造出各种感觉，让人以为生活在真实的世界之中。
莉莉·沃卓斯基、拉娜·沃卓斯基，《黑客帝国》海报，1999
但这里也面临一个伦理的问题。在哲学史上就有这样的讨论，从柏拉图开始就认为是身体让灵魂堕落，但是真的失去了身体的人会变成什么样，我们是不是还称其为人？大家可以想想这个问题。
另外这里还需要注意的是，身体媒介作为输入装置，对感官的接受和发展也经历了一个适应的过程。有一个著名的故事就是说，当18世纪末第一批电影观众看到放映《火车进站》时，很多人以为火车真的开过来，吓得连忙躲藏或逃跑。再后来，电视音乐录影带，也就是MV刚诞生时，许多观众一开始也完全看不懂快速跳跃的画面切换。但是这些在今天，我们都习以为常了。所以说，身体也在适应媒介做演化。
另外这里还需要注意的是，身体媒介作为输入装置，对感官的接受和发展也经历了一个适应的过程。
有一个著名的故事就是说，当18世纪末第一批电影观众看到放映《火车进站》时，很多人以为火车真的开过来，吓得连忙躲藏或逃跑。再后来，电视音乐录影带，也就是MV刚诞生时，许多观众一开始也完全看不懂快速跳跃的画面切换。但是这些在今天，我们都习以为常了。所以说，身体也在适应媒介做演化。
这是身体作为输入装置的意义，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身体还是一个输出装置。
经过长期进化，人类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适应传播。人类直立行走，解放了双手，当然便于制造和使用工具，另一方面也便于用手势表达，语言学家发现，人类语言起源于手势和身体势态。
而且灵活的双手还可以书写、绘画、雕刻、雕塑，计数。英语的数字化这个单词“digital”的词根就是手指digit，因为人类最初就是用手指计数。目前的数字化媒体操作也全靠手指，比如打字、手指触摸屏幕等。直到今天，手仍是我们重要的媒介和输出装置。
双手解放了之后，人类就不用再用嘴去撕咬食物，嘴不用再突出，脸变得扁平，面孔是人独特的器官， 可以形成丰富表情，传递复杂信息。
好多年前有一部美剧叫《千谎百计》，里面表现的是可以通过观察人脸上的微表情来帮助破案。这个剧背后的原理并不是虚构的，在现实世界中，这个原理的其发现者保罗·埃克曼就专门写了一本《说谎》来解释微表情的规律。比如人要说谎时会避开视线，喉结运动或者做摸鼻子、头发等小动作。他认为这些微表情都可能会透露人的紧张感，所以他这些微表情的原理可以帮助我们进行测谎。
罗伯特·斯文克，《千谎百计 第一季》海报，2009
语言的产生：原生口语和次生口语的区别
当然，除了手和面孔，人的身体逐渐发展到后面，还可以发出丰富多变且能明确区别的语音，这就形成了语言。语言使人除了具体姿态、表情和简单声音外，可以表达复杂的意思，并且还能够超越视觉的限制，进行远距离沟通。
而且声音还有一个独特的地方，它是360度环绕的，不像视觉，只能集中于双眼前方120度的空间。这就造成视觉空间只集中在前方，是线性的，听觉空间则来自四面八方，可以同时接收不同的声音，所以是非线性的。比如说我们听交响乐的时候，实际上是众多的声音同时进入我们的大脑。
人类学家邓巴就有一个有意思的说法，他说灵长类动物通过相互梳毛的方式表达善意，建立同盟。
不过会说话之后，类人猿开始发明另一种方式代替梳毛，那就是传递流言蜚语、八卦信息，赞扬某人，嘲讽某人，进行协商，建立社会规范。通过语言相互传递流言，大大促进了人大脑的发育。而且通过这种方式，一个小社群就建立起来。大家感觉这像不是像今天的社交媒体？大家在社交媒体上去传播各种八卦、留言，其实它是有它的社会作用的。
虽然我们今天仍然在用口语进行沟通，但是文字产生之前的原生口语和我们今天在使用的口语有着本质区别。我们今天的口语叫做次生口语，是文字产生之后的口语。
原生口语和书面语言的差异，我们可以在口头传播的各民族的史诗中感受到。虽然我们今天听到的民间传说、评书等已经是有书面文字之后的次生口语了，但是我们还是可以从中感受到一些口头文化的特点。
我说两个特征大家感受一下。原生口语的第一个特点是人物和情节有一定的固定套路，不断平行叠加，是简单聚合，而不是逻辑严密的分析性的情节。
比如大家熟悉的葫芦娃就是根据中国的民间传说七兄弟改编，你会发现七个兄弟或葫芦娃的故事，套路都很像，每个人的故事只是稍做修改。第一个人有什么样的特长，第二个人有什么样的特长，他们经历的事情其实都非常像。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便于记忆，故事就可以以模块化的方式，把细节略加修改后，就可以无限平行扩展下去。
原生口语的第二个特点是移情的和参与的，而不是与认识对象疏离的，它是情景式的而不是抽象的，所以听上去特别具象，善于使用比喻拟人，而具有某种特殊的诗意。比如在一些受汉语书面文化影响较少的少数民族那里，我们经常会感觉他们说话和我们不一样，他们讲话特别形象，就像作诗一样。
早期的身体之外的媒介
但身体媒介固然非常基础，但是人的记忆毕竟有限，表达也受到时空的限制。所以身体外媒介的使用与发明也十分重要，它们和身体媒介一起，是在同步发展的，并且还成为了身体的延伸，或者是替代工具。这也是人从众多动物中脱颖而出的决定性因素。
比如考古学家在欧洲发现的公元前4万5千年的猛玛象牙雕，在法国和西班牙的一些洞穴里发现的距今1万5千年前的壁画，在伊郎苏萨出土的新石器时代的计数符号物等。
人类学家还在南美印加人那里发现，他们会使用绳结来记事。这种绳结在当时叫“基谱”（quipu）。就是通过不同材质、不同颜色的纵向、横向上不断分层的结，来记录复杂的信息。大家就可以把基谱想像成五线谱上画上五颜六色的音符，用它们来表示不同的时间、不同类型的事件。这种记事的方式在中国也曾经存在过，先秦的《韩非子》里就曾经记载说，“上古结绳纪事”。
基谱示意图
早期的媒介工具其实很丰富，除了绳子，人类学家还在非洲发现过当地人会用鼓来进行交流。在中国，也用烽火来传递信息，并且在有文字之后仍然使用，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秦朝的长城以烽火传递信息都是这样的故事。
另外，这个时期还有一种重要的媒介——坟墓。在各个文明的早期，都会发现精心布置的墓葬。大家现在去国家博物馆地下一层，就可以看到6400年前的濮阳西水坡遗址蚌塑龙虎墓的模型，在一名老年男子身边，用蚌壳拼成了龙、虎与鹿的形状。
西水坡遗址的蚌塑龙虎墓示意图
这种精心布置的坟墓，显示出人与动物的差异。人将死亡赋予了特定的意义，力图通过坟墓沟通人神。
文字的发明：记忆的外化
这就是早期的一些媒介工具，再后来，人就发明了文字。
最早的文字是出现在两河流域的，当时的人，先是在湿泥板上画出痕迹，然后再晾干，就有了楔形文字。楔形文字是一种象形文字，象形文字和拼音文字是文字的两大系统。大家熟悉的英语、法语、德语等都属于拼音文字，而象形文字则是用事物的形状来表示这个事物。
两河流域的楔形文字
战国以前的青铜器铭文
有意思的是，埃及的古文字是最由象形文字慢慢转向了拼音文字，他们先是有了把象形文字的一些形状，然后才把这些形状转化成了字母。比如大写的A字，如果你把它倒过来，尖朝下，你就会发现它特别像一个牛头。所以A当时的意思就是牛头的意思。还有大写的R字则像有胡子的法老侧面象。而中国文字虽然也逐渐走向抽象，但却一直保持了象形文字的表意特征。
中国把文字的发明看得非常重要，相传是仓颉发明了文字，“天雨粟，鬼夜哭”，这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情。文字符号在相当长的时间中，具有神秘性，常常与巫术联系在一起。
古典思维方式认为，一个事物的名称与事物本身具有某种联系。我们在影视剧里经常会看到这样的情节，把小人写上名字和生辰八字，以此来诅咒某个人。古代的符咒也是这个原理。中国过去民间还有敬惜字纸的传统，写过字的纸就不能随便处理，必须要拿到专门的字库塔焚烧，现在在南方还有这样的塔存留，比如四川就有很多。
媒介的时间偏向：早期的书写载体
文字的发明是人类媒介史上的重要转折点。有了文字之后，人的记忆就可以外在化了，脱离了产生的语境，保存在代替身体的工具之中。才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进行传播，
文字是身体媒介与可大量复制的媒介的过渡。说到复制，我们今天可能理所当然地认为文字的载体是纸或者纸的替代物屏幕，但是严格来说，文字并不必然写在纸上，书写载体经历了一个长期的试验过程。
人类用的最早的书写载体是坚硬的平面，像龟甲、牛的肩夹骨，石头、玉器、甚至青铜器。
石鼓，又名“陈仓石碣”、“岐阳石鼓”，是中国现存最早的时刻文字
秦泰山刻石，立于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是泰山最早的刻石，纪念秦始皇统一文字。
以龟甲为例，大家所熟悉的甲骨文就是商朝人在龟甲上留下的占卜记录。商朝的巫师将乌龟的腹甲钻孔，灼烧出现的裂纹来作为祖先和鬼神的回答。
这是古代的卜筮仪式或者说占卜仪式，这个仪式同时也是一个人与鬼神沟通的媒介。所以今天我们说的“卜”，发音其实就是龟甲爆裂的声音，而字形则是龟壳裂开的样子。
龟甲爆裂示意图
除了卜筮中使用的龟甲与牛骨作为书写载体外，玉器与青铜器上也经常有文字。考古发现有的玉被加工成板，上面刻上字，埋起来或投到水中，献给鬼神。
石碑也具有类似的特征。尤其是放置在坟墓中的墓志、画像砖、石刻，这类黄泉下的刻石依然与祭祀有关，保持了与鬼神沟通的功能。
在这个意义上，墓碑可以算是最早的纪念碑。法国媒介学家德布雷认为，人遗留下来的骨头延伸到石头，就形成了墓碑。这是一个大地上的标签和标志。大到埃及的金字塔，小至普通的石制墓碑，无一不是向生者进行沟通的媒介。我们在天安门广场看到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也是墓碑的一种。
但以上说的这些早期的文字复制媒介往往笨重、而且坚固耐用，可以保存很长时间，所以加拿大的媒介学者伊尼斯，他在他的《传播的偏向》里，将这类媒介称之为具有时间偏向的媒介。
有时间偏向的媒介由于比较笨重，不容易移动，往往影响范围有限，但是这种媒介可以保留传统，不容易轻易被流行观念改变。像古巴比伦、古埃及都比较依赖大型石刻、壁画，导致帝国领土面积不大，变化缓慢。
伊尼斯认为身体也是偏时间的媒介，口与腿的影响范围有限，比不上报纸、电视等大众媒介。所以只依赖口头传播的部落和边远乡村变化缓慢，传统文化保存得多。
除了比较笨重、影响的范围比较小，排斥变化外，更重要的是，这些偏时间的媒介往往需要强大的政治与经济实力才能够制造。
比如说青铜器，这就是一种偏向时间的媒介。因为矿石的开采、玉器的加工、青铜的铸造，都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只能被少数人掌握。
所以这类媒介它们自然成为了权力的媒介，也代表权力发声。从这个角度上，就可以说，偏向时间的媒介，也是偏向于权力的媒介。所以在那个时代，我们很少能听到普通人的声音，而随着后面竹简、纸张的普及，再到今天的社交媒体，我们能听到的声音才就丰富多彩起来。
好，这一集就到这里，下一集我们谈谈从大众媒体到新媒介技术是怎么一步一步从中心化到去中心化的。下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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